我的病人老吴，今年91岁了，他是一名慢性便秘患者，在我手上住院近六个年头了。因为是老干部退休，家人也就直接将他放医院了，只是偶尔逢年过节接回家团聚一下。

老吴很信任我，在我看来近乎惟命是从。老吴儿子经常跟我说：周医生，你是老爷子的大儿子，我是抱养的。每当听到他这样说，二人都不约而同哈哈大笑。老吴对我的信任有些偏执，甚至某些方面精确到分钟。在他看来，坚定不移的执行我的口头医嘱，才是解决他排便痛苦的良药。每次我为他打完开塞露后，老吴总是问：几分钟（老吴的意思是开塞露纳肛后需要躺几分钟再去排便）。我五指一张，他瞬懂。接着便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手表，时间一到，便让看护抱他如厕。而我趁机去开开今天的医嘱，写写病历。因为不到十分钟，看护准时会再叫我。麻利的套上手套，看着坐在座便器上的老吴说：得嘞，还是我来吧。接着便是发挥二指禅的功力，麻溜的排忧解难。未了，老吴习惯性的抱着我的大腿：周医生唉，咋么搞啊。没你我怎么活哟。习惯性忽略老吴的微表情：吴老，再蹲会，不要超过五分钟，洗洗好了。老吴立马回过神来，再次严格执行我的要求。不要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，二十分钟后还得再去看下他。这时老吴躺在床上，满脸便后的轻松，嘴里嘟噜着感谢的话。安慰一番，叮嘱下饮食的粗细软硬，约定五天后再战江湖的事宜，其实就是要求我到时候一定要在医院。偶尔因为门诊需要同事代劳的话，晚查房必定要去解释一番，否则老吴那个不开心，直接延续到下次见到我。

老吴很健谈，有时候上夜班没事跑去和他聊天，东南西北上天入地的他都能说一点，最多的还是解放前他年轻的故事：小日本鬼子很坏啊，糟蹋花姑娘、追他家人的时候他跳墙躲藏、见过哪个伟人之类的事情。每当这时老人一脸神采飞扬，感觉年轻二十岁不止。说到精彩之处，手都能舞起来，难道帕金森给我治好了？

每天二次的查房也是我和老吴的碰头会，他会提醒我距离下次约定还剩几天。我则一再保证当天一定到。天气凉了，我喊他注意保暖，他则让我多多休息。天气热了，我让他开窗透气别打空调，他则备好水果招待我们几个医生。很不好意思的说，这些年吃老爷子的水果比自己买给自己吃得多。他孙子法国留学，偶尔回来带点法国特产，老吴总会给我留点。查房时候若是知道你没吃早饭，总会塞点饼干、威化饼在你兜里。

老吴基础病很多，帕金森、肺气肿、冠心病、高血压、前列腺增生。去年7月份不慎摔倒左股骨头骨裂了，原本每天还能在病房溜达二圈的他彻底卧床了，只是早晚他自己还坚持坐一会。他喜欢读报，一份报纸翻来覆去好几天。有时候也看一些医药广告小册子，看见一些便秘的偏方，总是拿来和我探讨一番。他很注重药物说明书，偶尔开得一些口服药，总是把说明书研究透彻，遇见我了说某某禁忌症他有啊，是不是不能吃啊，少不了一些安慰叮嘱，一段时间内我每次开药都偷偷先把药物说明书藏起来。可是看见他坐在那半天不动的发呆的时候，又有些不忍心了，可能对老吴来说，研究药物说明书也是一种娱乐吧。

女儿7个月大的时候，我抱着女儿去看老吴。老吴当时有点惊慌失措的感觉，翻箱倒柜的把吃得全拿出来，我一看乐了：吴老，宝宝才7个月，还喝奶呢。老吴有点错愕，甚至有点惭愧。一个劲的埋怨他儿子没准备。想摸摸女儿的小手，又说自己手太糙了。手伸在半空，有点不知所措，我连忙把女儿小手伸过去，他轻轻的握着，嘴里直说宝宝漂亮。那也是唯一一次看见老吴流泪了，浑浊的眼神中泛着那丝晶莹，我知道老吴太孤独了。

一天二查房、五天一约定，一月一出院。六年来我和老吴之间始终维持这样的默契。未来的事情，不是没有想过，或许肯定是无法平常般那样面对吧。行医路漫漫，我将继续前行。